远处佛寺钟声传来,梵音悠远,却无法唤醒世人昏昧混沌。
雨血相融,一路流经泥泞地面交错的沟壑,黄金佛牌和珠链散落在各处,已经残缺的他威素运神像被污渍浸染,獠牙支离破碎,再不能庇佑他恶业深重的信徒。
一个纤瘦身影伫立在原地,紧握雷耀扬的手枪保持射击姿势,呼吸快要凝结在雨中。
子弹穿透牛头威持刀的那只手,男人痛到五官扭曲地皱起,脚下不稳,连连倒退好几步。他抬起凶狠的眼四处去寻找,才发觉方才击中自己的,居然会是雷耀扬的女人。
被齐诗允一系列动作震惊到的加仔慌忙追上前护住她,陈家乐亦是马不停蹄挎着枪赶来,几人再度被危险环伺,气氛紧张到临界点。
霎时,连发的枪声再度在耳边响起。
四周杂兵应声倒地,巴颂和阿兆带队,身后均是曾经擅长雨林作战的悍将。
他们从人群中突围出来,早就火冒叁丈的power终于得到机会发泄满腔怒意,分秒间便撂开一片持枪的马仔。
雷耀扬侧头快速扫一眼被加仔带离危险区域的女人,深知等待的时刻已经到来,立即抓住这空档冲上前反击。
手掌在牛头威猝不及防时朝他鼻根大力猛推,而后,他迅速拾起落在脚边的战术军刀,对准脏辫男人左眼,毫不犹豫地用力捅下去。
血液顿时随他拔出的动作迸溅,又洒落在一片泥泞中,牛头威不堪忍受眼球破裂的痛楚,却只能用手捂住眼跪地哀嚎,活像个从地狱爬出的格拉航。
与此同时,和佤邦联合军结束战斗的一众精兵也赶到现场。
混乱局面得到暂控,当奇夫吊着受伤的手臂怒气冲冲出现在人群里那一瞬,立刻引起不小震荡。
今夜一战,胜负太实在过明显,之前还与阿兆缠斗的那群喽啰开始退缩不前,不少人放下武器开始求饶,更有甚者,开始将牛头威的策反计划托出,妄想将功折罪。
左眼的血不断从指缝流泄,一头脏辫的男人身躯颤抖,爬跪在泥泞的地面上粗喘连连,他撑起身,试图用另一只被子弹穿透的手掌抓紧跟前墨色衬衫,对方却作出嫌恶状,懒散地倒退几步。
“个臭嗨佬…居然没死……”
“雷耀扬……你们居然…耍我?原来你早就跟奇夫串通好?扑街…叼你老母!”
雷耀扬垂眸,俯视对方那张黝黑又粗野张狂的脸,面无表情回应道:
“串通?我没那么犀利。”
“大家不过是利益互换,我给他他想要的,他也可以应承我的条件。而你,只是用来交换的筹码之一。”
说着,黑发男人缓缓蹲下,直视牛头威血肉模糊的脸,有些泛白的双唇微张,语调低沉却狠戾:
“我的话你听不明也无所谓。”
“总而言之,牛头威,科邦那群鬼佬不要妄想染指香港。劝你还是想好说辞要怎么同将军解释,如果不是你对他还有点用处,刚才那一刀,我绝对不止插爆你个眼。”
听罢,牛头威的神色从略微的震惊逐渐转变成病态的扭曲,鬼哭狼嚎般的叫喊飘荡在大雨中,怒极反笑道:
“雷耀扬…少在我面前自以为是扮仁慈……”
“…木嘴!傻嗨!你以为…你得逃过今天…还能逃过明天?等你留命返香港…就知我没在同你讲笑——”
不甘的嘲讽还未讲完,飞速奔来的power上前将牛头威压制在地面,力道大得几乎要让那男人溺死在污黑的水坑中,见状,阿兆急忙劝阻,让奇夫的人前来接手这叛徒。
雨势滂沱,浇散了些许硝烟味道。
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雷耀扬终于能长舒口气,紧绷的神经因精疲力竭而慢慢松弛下来,他用左手掌撑在膝盖上借力想要站起,却发觉根本直不起身。
男人沉冥几秒,开始试着活动筋骨细细去感受受伤的位置,被电击一样的麻木感包围在伤口周围,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他不愿面对的最坏结果。
若子弹伤及脊椎,即便活下来也会终身瘫痪,若是伤及其他地方…自己在这荒芜之地大量失血的状况也撑不了几时。
无奈,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肩上还在往下流淌的血液,触感黏稠又冰冷,滑落出生命流逝的轨迹。
失温的感觉令男人神志有些恍惚,高壮身躯快要前倾倒,很快,又被一股略带颤抖的纤韧力道撑起。
太熟悉的气息,令雷耀扬倏然放下戒备,他用下颌有气无力地贴在她颈窝里,恍惚中,似乎感觉到对方微凉的指尖轻抚过他汗涔涔的额头,她的怀抱温热又柔软,是他太依恋的安定。
刺眼的血红从上至下染透女人浅色衣裤,即便雨水还在不停坠落,也无法将这印记洗刷干净。
泪水决堤一般外涌,齐诗允紧抱雷耀扬不断叫他姓名,一面用纱布大力捂摁住他肩背上的皮开肉绽的伤口,巴颂撑着雨遮,加仔和陈家乐手忙脚乱,将车内医疗箱里的几卷绷带紧紧缠绕在男人上身,试图用大力的压迫为他止血。
“…雷耀扬,你再坚持一下……不能睡……”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不要闭眼、不要闭眼…求求你不要闭眼…”
鼻音浓重的祈求听得雷耀扬心中一紧,他抬起沉重眼皮,手指向上,有气无力触碰到对方湿滑的脸颊。
胸腔里泛起无尽的酸涩感,男人调整呼吸,竭力伸手拂去她的温热的泪:
“…傻女。”
“我不是叫你走…又回来做什么?”
肩背上难以忍受的剧痛随起伏的胸口不断拉扯,但他抚摸齐诗允脸颊的动作轻柔得就像羽毛掠过,带血的指印残留在她腮边,触目惊心。
身体越来越无力的感觉令雷耀扬不敢再拖延,他不敢对视她婆娑的泪眼,只能声线哽咽地在她耳边低喃:
“不要哭啊…”
“…诗允,回到香港,会有律师联系到你…我所有的———”
“痴线!讲什么傻话!”
还不等他说完,齐诗允立即打断对方交代遗言般的话语。酸涩泪水汹涌得模糊了视线,她故作恶狠腔调朝他驳斥:
“雷耀扬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丢下我…我明天就去随便找个靓仔结婚!卖了你的狗再花光你的钱!”
“…我绝对会说到做到!”
在她说完时,依附在她肩颈的高大身躯已经开始不受控地下滑,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冷,她再次声泪俱下试图将他唤醒:
“雷生,你跟我保证过那么多…还有好多承诺没有兑现……”
“…雷耀扬…你不可以…怎么可以……”
渐渐地,已经无力回话的男人开始有些听不清她利嘴里对他不负责任的泣声控诉。
少顷,双手颓然垂落,意识陷入泥沼,堕进漫无边际的黑暗。
往事一幕幕穿梭进脑海,所有的悲喜苦痛倾泻而来。
没关系,至少在他闭上眼之前,徘徊在耳际最后的呼唤,是来自他内心一直企盼又牵挂的那个人。
不紧要,如果可以赎清所有罪孽换她活下去,就算前方等待自己的是地狱,他也义无反顾。
瓢泼大雨沙砾般被夜风刮得四散,砸得芭蕉树阔叶摇摇晃晃噼啪作响,军营在这场小规模的突袭中逐渐恢复秩序。
脚下踏过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血泊,奇夫神色焦灼地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两个军医,均是一脸愁容。
雷耀扬被方才击中牛头威的那个女人抱在怀中,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发丝凌乱地贴在她面颊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但依旧不肯放弃地对雷耀扬进行急救。奇夫暗自叹气,此刻冷血无情如他,但想起奔雷虎在行动开始前对自己讲的那些话,也不由得心生动摇。
牛头威是内鬼的事近期已显现出一些端倪,他知道科邦的存在,但猜测这衰仔在暗中搭上的,是另一条线。
果不其然,方才在佤邦军队突袭据点前,这头养不熟的恶狼射杀他的近卫后,即刻开枪对准自己心脏位置,没有半分犹豫。
幸而在场的雷耀扬反应及时助他躲过一劫,但没想到紧接着,这位合作伙伴的枪口也对准自己眉心。
当时,奔雷虎声称会协助他生擒牛头威,并为自己提供幕后推手相关线索。但他随之提出的条件,是与自己的利益切割,是今后再也不会接触任何与毒品相关的决心。
部下策反,敌军压境,在那样四面楚歌的危机关头,负伤的奇夫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应承。
“允姐…医生来了。”
“这里雨太大,先把大佬送进营帐才好救治……”
加仔在齐诗允耳旁低声劝解,她抬起头,看到素未谋面的这位东南亚毒王,眼中有股冰冷的憎意和不信任。
奇夫垂眸与她对视,那种面对自己毫无畏惧的神情,倒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军医蹲下来,细看雷耀扬的状况后有些犯难地看向奇夫。一旁的中年男人不禁皱起眉头,还是把自己的安排说出:
“ray失血严重,我这里环境恶劣,现在只能对他的伤口做点简单处理。医院已经联系好,你们稍后直接随车过去,会有最好的医生接手。”
听过,齐诗允扫过对方一眼默默不语,跟随搀扶起雷耀扬的power和加仔一同往军帐中走去。
军号再次吹响时,雨势渐弱。